现场演出禁令解除——众多忠实粉丝的生活终回归圆满。
上面第四排红色圈圈里的人就是我。照片里大家的脸像一个个小圆点似的挤在一起,我在里面脖子伸得老长,咧嘴笑着。我们刚好填满了一个正方形站台,大量的观众挤在了站台的中间三分之一处。头顶是灯光设备,脚下一直到舞台边缘的围栏那一块儿摆放着扩音器和架子鼓的外设。这张照片像不像两片吐司?而我们恰好将它填充为可口的三明治。我们的目光聚焦于台上的歌手,歌手眼中却也满是我们的身影。
台上唱歌的是澳大利亚摇滚歌手考特尼·巴尼特(Courtney Barnett)。演出到一半她给我们来了张大合照,之后还上传到了Instagram。那张照片中也有我的身影,人潮中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面孔,一个刚好入镜的粉丝。仿佛一切都发生在上一秒:一个寻常的场地里进行了一场寻常的演出,一张寻常的快照记录下了这个寻常的夜晚。但若此时此刻盯着这张照片看,我在想考特尼那时脑海里在想什么呢?“若你无法看见我,我也难以看见你”(If you can’t see me, I can’t see you)这句歌词摘自卡车司机的安全标语,但或许考特尼想表达的是另一层含义,不管是对台下的我们,还是对刷到这张照片,看到她眼中的我们的网友。
巡演上的考特尼·巴尼特
有一段时间,考特尼几乎每晚都为她的观众拍张合影。从她的家乡墨尔本,到蒙特利尔、奥斯陆、芝加哥、纽约和伦敦皆是如此。粉丝们一次又一次紧挨在一块儿,笑着挥舞起双手。我们分明只是随机挤在一堆的陌生人,却在这一刻如此贴近又熟悉,这份亲近感足以带我们飞至亢奋的边缘。隔着屏幕无法再现的这种奇妙的感觉。亲临现场,它将带你感受另一个世界。
“所有人,这么多人,我们手牵手”
(“All the people, so many people, and we allll go hand in hand…”)
时光回溯到1996年的盛夏。绿洲乐队(Oasis)的主唱利亚姆·加拉格尔(Liam Gallagher)一边走上内布沃思(Knebworth)的舞台,一边唱着模糊乐队(Blur)的歌曲居无定所(Parklife)中的讽刺片段。他注视着台下超过125,000的粉丝,我们都是歌中所唱的“所有人”,而想要来到现场的人远不止我们。据说25年前绿洲乐队在哈福德郡演出时,全英有4%的人渴望抢到门票。1996年8月份那个火热的周末,大约有250,000人前去观摩那场盛会,而我,就是其中一个。
这是我人生中参加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型演唱会。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内布沃思演出的规模仍然相当可怕。上百辆大客车排着队,成千上万的观众挤在一起,瞥见巨型舞台的第一眼就瞬间肃然起敬,甚至激动到不知所措。我们一走进去,绿洲乐队的独家广播电台超新星广播就躁动了起来。
这次演唱会带给观众的震撼感受能与石玫瑰乐队(Stone Roses)在1990年那场传奇的斯派克岛演唱会相媲美。些许混乱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似乎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且很可能会发生:利亚姆和诺埃尔骑着高尔夫球车随意地从吃面群众中穿过。利亚姆每首歌唱得太快了,两分钟内就唱完了迷墙(Wonderwall)。万人大合唱,双手高举挥舞着,啤酒肆意洒在黄色草地上。废气和啤酒浸透了四周,每个人都沉浸于疯狂之中,跌跌撞撞得享受这场盛事。在这样庞大的音乐活动中,危险感是一大要素。在暮色中告别朋友,在沼泽中尽情热舞,以及被人群冲掉的一只孤零零的鞋。但也正因如此,我们学到了一些被低估的生活技能:怎么与醉汉打交道,移动厕所的选择,甚至还有汉堡贩卖车和旗帜的找路技巧。
“所有人…”1996年的内布沃思演唱会是英国有史以来最大型的演唱会之一
我经常和姐姐开玩笑聊起我们的去的第一个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那是在90年代后期,整个场地满是泥泞,它可能根本就是一个伪装成娱乐活动的军事训练营。我每次跳起来泥浆都会渗入我的雨靴,但我已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我们的帐篷是一片漂浮着睡垫、杯子和牙刷的水洼中唯一的幸存者。每一个与睡眠抗争的夜晚都少不了风雨的肆虐,雨水和泥土交织拍打在脆弱帐篷上的声音仍然萦绕于我的梦中。但仅通过视频是无法体会到这种快乐与恐惧的。那次音乐节可谓困难多多、惊恐重重,却也无比精彩、无比激动。
追星往往被看作为一种着迷或偏执,似乎有些不健康——总有那些认为自己注肯定会和偶像成为朋友的粉丝,在门口徘徊不肯离开的粉丝,以及在YouTube上对着镜头抽泣的粉丝。但大多情况下并非如此。
我16岁时去过模糊乐队在谢菲尔德竞技场举行的演唱会。就像60年代的披头士狂热一样,空气中弥漫着狂喜的白噪音。我们的眼睛可以看到乐队,但耳朵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我们共同爆发出原始的尖叫,那种感觉在别处都体会不到。时间来到21世纪。在新冠疫情之前,来自加拿大温尼伯的帕特·杰克逊(Pat Jackson)带着女儿去世界各地看模糊乐队和他们的众多活动。现在乐队成员已到中年,台下的尖叫声不如从前,但帕特同样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邂逅他们的音乐后,我的整个人生走上了另一条轨道,不骗你,”帕特解释道,“这个乐队实实在在拯救了我,我得以摆脱了一段感情,发现了更好的职业,找到了更好地住处让我和女儿能安稳生活。”
追随模糊乐队的强烈驱使帕特拿到了她的第一本护照,并以演出为动力展开了的伦敦和纽约大冒险。“这是充满了疯狂与兴奋的一年,拿什么金银珠宝我都不换……尤其是经历过去了17 个月的全球恐惧和焦虑之后,我非常庆幸我们做到了这一切。”
帕特·杰克逊纹上了模糊乐队的歌曲战斗(Battle)中的歌词
另一个让我印象这么深刻的粉丝是来自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布莱恩·罗宾逊,他是立体声实验室乐队(Stereolab)的粉丝。我们聊起过去没有音乐的这一年以及我们最想念的东西。“当你置身于一场演出,台上响起熟悉的歌曲时这种感觉就会油然而生。你环顾四周,可以看到兴奋在空气中窜动。成群的观众摇摆着身体,你可以触及到那种感觉。”他说歌迷是“我身体永远的一部分”。“我为看演出而存在。我爱看演唱会,也喜欢很赞的小型俱乐部演出,那儿总是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满了人。”他还补充说,“生活中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适用于任何情况的,但音乐除外。快乐的时候,悲伤的时候——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在音乐中找到归属。哪怕是想要寻个地方逃避现实几分钟,音乐也是最好的答案。”

布莱恩炫耀让他在立体声实验室粉丝中名声大噪的专辑封面纹身
可见,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成为歌迷意味着非常私人的激情、追逐的快感、收集与联络的乐趣、以及对粉丝群体的归属感。意味着了解自己喜欢的事物的方方面面,意味着创造改善日常生活安排和习惯。这场疫情告诉我们,观众绝不仅仅是旁观者。 没有粉丝的参与,艺术家就运作不起来。我们等待他们回归的同时,粉丝们仍然可以在网上聚集沟通,但这远远无法取代现实世界中联系的感觉。90 年代的独立粉丝查理·伊文斯 (Charlie Ivens) 就解读地恰到好处:“走进一个陌生的房间,仅仅通过他人的衬衫、徽章、鞋子或发型,你就能一眼看出或许可以相谈甚欢的人,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强大到难以置信的曼妙感觉。”
走往这么多次演出现场,我仍对偶遇乐队成员的两次奇妙经历念念不忘。第一次发生在2003年的某场演出,那时我正与当晚助演乐队的主唱聊起几个玩另类音乐的乐队,而后一个不认识的人笑着递过来一枚纽扣徽章,这人便是彼时还初出茅庐的杀手乐队(The Killers)的主唱布兰登·弗劳尔斯(Brandon Flowers),就此乐队开启了格拉斯顿伯里头条新闻、杂志封面、MTV 和全英音乐奖的辉煌职业生涯。这件事发生在18年前——18年后我还要讲给更多的人听。
第二次偶遇发生在我女儿3岁那年,那时我正在伦敦一个古老的维多利亚社区礼堂里为一间托儿所筹款。长桌上摆放着彩色餐巾纸,彩带在天花板纵横交错,我注意到舞台上正在为一场没事先打广告的表演做准备。工作人员调整麦克风支架时,红色折纸绒球高高悬挂在空中。然后意外之喜就发生了:立体声实验室乐队的成员莱蒂西娅(Laetitia)今晚要在这儿演出。她的儿子上这家托儿所,房间里分为认识她的人,所以不会大吃一惊;不知道立体声实验室乐队的人,所以也不会大吃一惊;我则是既认识她又知道这支乐队的人——我张大嘴巴,完全地、兴奋地、忘乎所以地目瞪口呆。
她的表现美妙绝伦,这也是好运偶遇现场演出的完美典范。我本会自然而然地弥留在那个惊喜的夜晚,不愿醒来。我们时常这样,不是吗?常常沉溺于一时的美好,却因此错过了下一个际遇发生的可能性。
立体声实验室乐队的莱蒂西娅在托儿所的秘密演出
时间再往后拨,来到2017年最冷的时节。我和同伴搭上了一辆出租车,刺骨寒风掠过光滑的黑色皮革座椅,我拉下我最抗冻的派克大衣的下摆,“砰”地一声关上车门,一切声音都散发着浓浓寒气。同伴戴着皮草帽,我戴着滑雪手套,我俩紧张地对视了一眼,仍体味着雪的寒意,阵阵冷风布满了挡风玻璃。 在英国的冬季流行着这样一句话:“非必要,误出行”,但此时我们正身处美国明尼苏达州,在那里的佩斯利公园(Paisley Park)有个非赴不可的约。
那时正处 2017 年 2 月,距离音乐巨星王子(Prince)逝世还不足一年。来到传奇的佩斯利公园,前院散发着市郊仓库的工业气息,并未真正暗示内在的东西。白鸽在中庭纷飞,我们与一群铁粉聚集在一起,导游领着我们开始游览。手机也被锁定以防止偷拍。这一切仿若一场绮梦,但佩斯利公园的核心蕴藏着一个超乎想象的惊喜。
我们绕过多个录音室的走廊,它出现了我们的视野中——一个真正广阔而完全空旷的演唱会场地,那里大的就像一个飞机库,正是在那儿王子举办了著名的最后一场仅限受邀观众参加的演出。我抬头看着远处的金属房椽,在紫色的阴影中摇曳着点点光亮。这个疯狂的空间足以容纳一整架喷气式飞机,直通向“新发电俱乐部”(New Power Generation,新发电乐队,为王子的御用乐队)——一个夜店般的存在,里面陈列着沙发、桌子、一个稍小的舞台,头顶上还有一个巨大的霓虹灯王子符号。导游向我们讲述了王子正式演出结束后在这里继续表演的故事:一直到黎明王子的演出才算结束,他还曾经“在这里为麦当娜唱了连续两个的小夜曲”。
来自英国伯明翰的凯西·雷恩(Casey Rain)是王子的铁粉,同时也在 YouTube 上经营着最受欢迎的王子频道。他通过 Zoom 告诉我“佩斯利公园是一个美妙的地方,是创造力和辛勤工作的最好证明。在那里人们变得谦卑、受到启发、得以宣泄。”他告诉我说遇到王子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他的气场,就像一道可见的、明亮的、又温暖的光芒。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说清楚,但懂得的人自然都懂。他就这样凭空出现,然后又以同样的方式消失在这个世界。”
任何在现场或在YouTube上看过王子演出的人都会知道他为表演而生,他或许是过去半个世纪最顶级的表演者。他的家如今兼具录音和博物馆的功能,可能是专为游客设计而成,但我的记忆却是空荡荡的。星辰已回归天际,但粉丝们仍然紧盯着舞台,我也身在其中。但演出场地终将卷起百叶窗,音乐节的大门终再次“咔哒”一声打开,我们所有人都将再临现场。我们构成了整个舞台空间,整个空间。我们舞动的身体构成了演出本身。 如果歌手的目光没有聚焦于我们,我们的眼中也无从摸索歌手的身影
所以,我们前排见?【全文完】
作者:Anna Doble
编译:谢秋艳
校改:谢秋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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