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一个被外界称为“隐士”的国度。在那里,人们受着严苛地监控,极少能与外界交流。即使作为一名游客也很难看到朝鲜的“另一面”。而本文作者安娜•费菲尔德,作为《华盛顿邮报》的资深记者,报道朝鲜已有十多个年头,她用文字述说着真实的朝鲜。在文章写就前,她进行了近半年的采访,在25名脱北者口中,记录下朝鲜生活的现状:政权如何控制,人们如何挣钱,普通人的生活又是如何改变……

2011年,金正恩成为朝鲜的领导人时,民众认为他会给国家注入新的活力,人民生活将得到改善,但“伟大的接班人”——金正恩,竟然和他的父辈一样残暴。

尽管他允许更大程度的经济自由,但他正试图使国家更加封闭:加强边境安全监控,加重脱北者的惩罚。在朝鲜,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依旧是海市蜃楼。

《华盛顿邮报》记者在泰国和韩国进行了6个月的采访,涉及25名曾生活在朝鲜不同阶层的脱北者。他们提供了朝鲜生活中最完整的记录,但因为该政权的特殊性,其中部分经历无法证明其真实性。

时至今日,这些受访者仍隐姓埋名以保护仍在朝鲜的家人。他们谈及酷刑、监视等个人经历,讲述着金正恩政权下艰辛的生活。他们描绘了一个几近奔溃的共产主义国家形象,同时,由国家主导的经济发展停滞不前。许多朝鲜人用自己的方式创业赚钱, 但这大多数是违法的。

朝鲜内部的生活正悄然改变,人们逃离的原因也随之变化。

90年代中期,朝鲜毁灭性的洪荒后的15年里,人们因为饥饿而逃离这个极权国家。但现在,他们因为幻想破灭而离开。经济、文化的交流拓展了他们的视野,有的人离开是为了孩子得到更好的教育,有的人离开则是想发出自己的声音。

一个“伟大”的接班人

在为金正恩的继任做准备时,他们颁布了一首让全国人民都学习的歌曲《脚步声》,寓意:金正恩将跟随父亲的脚步,带领国家走向辉煌未来。

23岁的送货员来自恩德(2014年逃脱)

我高中毕业那年,他上台了。我对他充满希望,听说他曾在瑞士留学,以为他会和他的父亲有很大不同。

现年43岁的惠男来自惠山(2015年逃脱)

我们被“告诉”,他多么伟大,3岁会用枪,5岁能骑马。当然,我们不相信这些事情,但是如果你笑了或者说了什么,就会有生命危险。

毒贩,现年四十六岁,来自回龙(2014年逃脱)

在我看来,他那么年轻,本以为他会打开朝鲜的大门,让生活更加充满希望。但是在他上台后的三年里,我过得更加艰难。

镜头外的朝鲜生活

理论上,朝鲜是社会主义的堡垒,由国家提供住房,医疗,教育,就业等一切资源。实际上,国家经济已经不复存在。人们被分配到工厂和田地里工作,但却无事可做,几乎没有任何收入。

一个充满活力的私营经济已经出现,人们想方设法自己赚钱,或是通过出售自制豆腐,贩毒,或是通过贿赂边防,走私DVD。

19岁因家庭原因而退学打工的孩子,开设了家庭理发店。尽管每个女人都想烫发,但仅收取30元的普通烫发费,或者50元的优质烫发,赚钱仍十分艰难。

一位来自朝鲜北部城市会宁的农民,家住市中心,在山脚租用了一片土地种玉米。在农忙时,他们会在凌晨4点起床,步行3小时到达农田。他们会吃点午饭或点心休息一下,随后便劳作到晚上八点再回家。除草是最艰难的,没有工具的他们只能依靠双手。同时,他会去市场买黄豆,然后加工成豆腐在家出售,但是一天的利润不到4元,有时因为豆价波动,没有任何利润。

许多朝鲜人会到中国、俄罗斯等邻国工作。一般来说,他们75%的工资都付给了政权,其余的被允许保留。其中,有些人甚至没有任何报酬,曾经,有人去了六个月没有得到任何工资。他们大都住在工地旁由集装箱改造的房子里,洗澡都是一种奢侈。

来自平壤的49岁的建筑工人,他想赚钱为家人买房。通过贿赂,他获得了一份海外的建筑工作,在圣彼得堡工作。他每周工作七天,每天工作12小时,只有周末可以提前一个小时下班。使他坚持下的动力便是想赚很多钱,他现在感到十分自豪,还记得第一次得到1000卢布的报酬,这够他买37瓶啤酒了。

朝鲜人民不得不为了生存而赚钱。男人们要持续地在工厂上班,女人们则将玉米加工成面条,到市场上买。无家可归的孩子会偷走井盖作为废金属销售。

私营市场开始出现并持续发展。朝鲜人曾经开玩笑说,除了猫角(猫没有角,形容不存在的事物)以外,你可以买到任何东西。

现在,你也可能买猫的角。

有钱能使鬼推磨

伴随着朝鲜私营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灰色地带被利用。这意味着非法贸易和活动萌生。

一个朝鲜毒贩,他说自己做了许多迫不得已的事。包括:从朝鲜走私古董拿到中国贩卖;将高丽参和野山鸡偷卖到中国;私下贩运冰毒。在朝鲜,他官方身份是一名工人,但他通过贿赂使自己不再做工。

42岁的医生,每月的工资甚至买不了一公斤的大米。所以医生只是他的副业,晚上走私才是他的主业。他会把朝鲜的草药偷运到中国,再用赚到的钱把中国的电器带回朝鲜。

从最大的城市到最小的村庄,都出现了一些小型的市场,人们可以卖自己的产品,赚取利润。有的是国营的,有的是国家认可的、有的则是临时的。政府也承认了这种市场的合法性(金正恩政府实行“经济改革”,放宽对市场经济的限制)。

不能提及的腐败和贫富差距

金正恩政权下社会福利变得困难,所宣传的免费住房和教育,只是少数人享有的特权。

在朝鲜,理论上读书是不需要缴纳任何费用的。但是老师会告诉你,你必须缴纳一定数额的豆子或者兔皮,否则你的孩子将不能上学。有的父母也会给老师送礼,比如给他们12万韩元,而这能买25公斤大米。如果你不这样做,老师便不会关照孩子。

通过合法或非法手段赚钱,导致长期标榜自己是几近平等的社会主义国家的朝鲜,出现了明显不平等现象。这可能是一个潜在的破坏来源。

所有人包括豆腐商人和毒贩,都希望过上体面的生活。那些只从事官方工作的人,无论是在国营的鸵鸟场还是在平壤的政府部门工作的人,每个月只能挣几块钱。这样微薄的薪水不能支撑家庭的开销。

朝鲜的贫富差距很大,富孩子可以拥有自己的旱冰鞋,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表明你很有钱。因为一般一双鞋的花费约200元人民币,与30公斤大米价格相同,对于穷孩子来说:这是无法想象的。

智能手机同样是富人的专属,如果你拥有一个价值400美元的阿里郎手机,那说明你来自一个富有的家庭。

市场不仅是货物的分配点,也是传播信息的载体 。在那里能了解到外面的世界。

在市场上,你可能看到许多外国的电影或者肥皂剧被装到U盘中。通常,卖普通商品如大豆、电池一类的商人,都会把U盘放到柜台下。当你去市场时,你可以对他们说“暗号”:“今天你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吗?”

U盘很方便,不仅容易藏起来,即使被抓住了,很容易就可以毁坏。

以前,看中国电影不会受到惩戒,但是你要是看韩国或美国电影,就会被抓进劳教所。如今,在金正恩的统治下,即使你看的是中国电影,也会被抓起来。这些年警察和安全部门的官员生活更好了:他们抓得越多,赚的钱就越多。

 “国民教育”和人权

在朝鲜,个人崇拜无处不在。金日成、金正日和现任领导人金正恩在北韩形成了一种神圣的三位一体。没有人批评他们或质疑这个制度 ,因为这样做会使你的生活本身受到威胁。

在朝鲜学龄前儿童会被要求学习歌曲,而内容大多是歌颂金氏家族。在金正恩的生日时,孩子们会得到礼物:糖果、饼干、口香糖和膨化大米。他们会在课堂上站起来说:谢谢金正恩将军。

对于成人,他们每天“被”进行一个半小时的思想教育,内容关于三金的革命历史和教训。当然,也会教他们为什么需要核武器,并告诫人们,只有做出相应的牺牲,才能制造武器保卫国家。而这些故事大家都听腻了,不是所有人都感兴趣。

29的年轻母亲说:大家都知道金正日和金正恩是骗子,一切都是他们的错,但是由于受到严密的监视,不可能发表任何反对意见。如果有人喝醉了,说金正恩是婊子的儿子,你再也看不到他了。

42岁的来自惠山医生说道:这就像一个宗教。从出生开始,你就得尊崇金氏家族,他们是神,你必须绝对顺从。

精英们会得到礼待,因此他们维系国家系统的稳定。但对其他人来说,这是恐怖的统治。金氏家族用恐怖手段吓倒了人们,使得任何形式的社会聚会都变得不可能,更不用说起义了。

每个月都有关于金正恩的特别指示,从平壤到邻里社区。有人告诉他们,金正恩想好好照顾每个人,帮助每个人。但没有人相信,这不可能成真。因为不会有人告诉他:人们没有电,正吃着用玉米做成的饭。

现在金正恩政府对人民索要得更多,有笑话说道:

以前金正日是要一个苹果,现在金正恩则要一把铁铲,因为他想要的是整棵树。

朝鲜拥有一个庞大的监视系统,有相关的监管部门。它的代理人无处不在,而且免于惩罚。这个政权还经营着一种邻里监视系统。每个城镇的每个地区都分成30个或40个居民小组,每个小组都有一个负责协调基层监督的人。

人们经常相互检查,如果有家庭似乎比其他人过得好,那么所有人都会试图去了解他们如何赚钱。人人都很敏感,都会去嫉妒。没有人会同情被打压的“富裕”家庭,他们甚至对此幸灾乐祸。所以炫富在朝鲜是十分危险的。

想要脱离朝鲜去外面看看,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有人说:“我想去中国或者韩国看看”,那么会有一个告密者向安全部门告发。他们可以想,但是不能说,因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时常有人来检查他们的是否违规。如果他穿着牛仔裤或者紧身裤、或者做了美甲、亦或者头发太长,就会惹上麻烦。有时会检查他们的手机,看看有没有韩国歌曲。

毫无人道的监狱体系

 对于那些无法用钱解决的违纪行为,那么惩罚可能会很严厉。

被指控经济犯罪的人,他们被送到监狱,经常做一些辛苦工作,比如手工修路。

被指控为国家叛徒的人——质疑金氏家族和制度,最终将进入政治监狱。

从朝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监狱里逃出的人回顾,他们长期受到残暴地对待。其中包括中世纪的酷刑,带着镣铐、用火烙,被迫用最粗鲁的手段进行堕胎。

人权组织人士说,在金正恩统治下,这似乎有所减轻。但是,在整个朝鲜的拘留系统中,严厉的殴打和酷刑,包括迫使身体长时间处于不适位置而致残,在朝鲜,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饥饿往往是惩罚的一部分,即使对于未成年。这名16岁的女孩在监狱中瘦了12斤,当她出狱时只有不到80斤。

在朝鲜监狱里,每个人都遭受着惨无人道的对待。一位十几岁的朝鲜罪犯回忆,他每天早上6点起床,晚上11点才睡觉。期间,他们便一刻不停的工作着。 尽管他们会在监狱中努力工作,但还是只能吃一点玉米或者小土豆。他们离开的时候,大都营养不良、几乎走不动路。

牵连体制:一人犯错全家受罚

朝鲜,是监狱和集中营的网络。加之会受到处决,这使得人民不敢发声。朝鲜没有反对组织,没有政治反对派。

如果你有问题,那么你的全家都会受到牵连。因此人们不想惹麻烦。有朝鲜人看到金正恩杀了自己的叔叔,所以他们明白他是多么无情的人,这也是你不能在朝鲜看到暴动的原因。

朝鲜生存的秘密就是恐怖统治。如果你反对这个系统,你会立即被捕。如果你做错了什么,那么你家三代将受到惩罚。

2009年,听说崇津发生了一场政变,所有的人都被处决了。这让人不寒而栗,因此,与其反抗,不如逃离。

逃离也是不那么容易的。绕过边防卫队和后勤的铁丝网是非常困难和危险的。每年数千人进入中国,有些留在中国,几乎都是年轻女性,她们被卖给农村贫穷的中国男人。有些人被逮捕并遣返,最终归宿一定是监狱。

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和二十一世纪初,几乎所有逃离的北韩人都是为了躲避饥荒或出于经济因素;如今,市场经济的发展使人民生活也得到了改善。

但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朝鲜,是因为他们对这个制度感到失望,而不是因为他们无法养家糊口。

政治背景在朝鲜意味着很多,如果你是一个有污点的人:比如有亲人在中国,那么你将无法做你想做的事,没有前途。

金正恩的统治下,海外工作变得困难重重。即便你是一个想去中东或非洲的医生,也需要通过严密的审查,以确保你思想行为是否“正确”。这是钱不能解决的事。【全文完】

 

来源:《华盛顿邮报》
作者:安娜•费菲尔德(Anna Fifield)
编译:聂文丽
校改:王莹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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