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大同,运煤的卡车驶向全国各地的发电厂、钢铁厂和化工厂。卡车上落下的煤灰,厚厚地铺在道路两侧。在占全球煤炭消耗量一半的中国,大同所在的山西省是最大的产煤地,该省1/8的地表下都是采煤区。
不过,山西的地貌正在发生变化。五年前,”中国煤都”大同投入运营了大熊猫造型的光伏电站,太阳能电池板铺满了大同周边的山丘。一时间,大同城外到处都是矿井或大片的太阳能电池板。现在,太阳能发电量正以每年63%的速度增长,风电发电量以每年24%的速度增长。
这一显著的变化展示了山西的新角色:能源革命的示范地。除了建设清洁能源,特别是建设氢燃料基础设施外,山西还将进行大规模的试验,实现工厂升级,对化石燃料行业的工人进行再培训。总之,这些变化是山西乃至整个中国探索走出“煤炭依赖”的试验。

(山西省芮城县的一个山坡上覆盖着太阳能电池板。山西目前18%的电力来自可再生能源,低于中国28%的平均水平)美联社SAM MCNEIL摄
不论是国内还是国际上,山西正进行的试点项目的成功与否都关系重大。去年,习近平主席宣布,中国煤炭使用量将在2025年达到峰值。虽然2030年碳达峰、2060年碳中和是中国向《巴黎协定》作出的重要承诺,但迄今为止,还没有关于如何逐步淘汰燃煤的计划。在国际上,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月初发布的最新评估报告显示,为了将全球升温控制在1.5摄氏度以内,到2050年前全球应全面淘汰煤炭。
虽然中国在建设可再生能源方面取得了进展,但貌似并未承诺对减排进行投资。山西的地方官员感到压力山大,怀疑的论调称,政府想在气候目标取得进步,又几乎不监督或投入资金。
“山西是中国最依赖煤炭的省份之一,也是近年来中国各省中二氧化碳排放量增幅最大的省份。所以,我认为山西的试验不能成为效仿的标杆。确切地说,我只希望山西能在2030年前找到降低碳排放的办法”,劳里·迈利维塔(Lauri Myllyvirta)说,他是能源与清洁空气研究中心空气污染和气候首席分析师,该中心是一个专注于研究中国的独立研究机构。
煤矿仍居核心地位
煤炭仍占据发电量和总能源最大的份额。在过去的40年里,煤炭是中国成为世界第一大工业国和第一大出口国的基础,有时被称为经济的”基石”。虽然这几年中国成为世界上可再生能源最大的投资者,但风能、太阳能和水电等可再生能源累计仅占其发电量约28%,与占比超60%的煤炭相比比例小得多。
疫情导致产煤量增加。在2020年疫情后,中国经济复苏势头强劲,导致粤、浙等地用电需求加大。这也使中国的燃煤量达到新高,增长了4.6% 。再加上炎炎夏日用电量增加和山西部分煤矿因洪灾停产,都给能源系统带来了巨大的负担。这也导致了2020年秋天全国出现拉闸限电的情况。
政府的应对措施是增加产煤量。这表明政府不会为了气候承诺而拿国家能源安全或经济的健康增长冒险,所以山西既要试点能源革命,又要增加产煤量。“各省级和地方政府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参与政策规划的政府智库、山西能源研究会会长程章说。
气候承诺固然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目前,增产煤炭才是首要做的事”,绿色和平组织东亚区全球政策高级顾问李硕说,“脱碳是之后才考虑的事。”
虽然目前需要增产煤炭,但脱碳才符合中国的长期战略,即减少经济对重工业和基建的依赖,以服务和消费作为经济基础。
单位GDP的能源强度是衡量经济污染程度的关键指标。虽然从2015年起,中国的指标逐年下降,但气候专家依旧很担忧。因为中国的指标仍高出世界平均水平的三倍左右,而且自2017年以来,为了提振经济,中国恢复建设基础设施并增加出口。这一举动使指标下降得更慢。
”归根结底是宏观经济层面的问题,即中国能在多大程度上、以多快的速度过渡到能耗低、科技密集型经济?本质上是能以多快的速度在其他方面创造就业机会”,李硕道。
矿工以挖矿为生
在”中国煤都”生活的许多家庭,往上数三代都是以煤矿谋生。2018年,山西46%的税收来自与煤炭相关的产业。大同市10%以上的人从事煤矿相关的工作。
对于住在煤矿职工小区的人来说,没有煤炭的未来是难以想象的。“大同靠煤炭”,52岁的退休机械工人曹洪吉说,“没有煤炭,人们哪来的钱在餐馆、商场、房产上消费?”他在大同周边的煤矿中工作了30年,现在住在恒安新区。恒安新区是由煤矿企业投资建设的,小区周边有彩色霓虹灯装饰的购物中心。在购房补贴下,工人们只需5万元就可以在恒安新区买房。

(去年秋天,一台反铲在山西的一个仓库里堆煤。山西和其他产煤地为了应对能源短缺,而扩大煤炭生产)GILLES SABRIÉ摄,《纽约时报》/REDUX
矿工们以工作的困难程度而自豪。他们说,你可以在轮班结束时,通过牙齿的干净程度辨别出谁是工作在第一线的矿工。矿工们很乐意谈论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们的生活是如何变得更好的。
如今,随着安全标准的提高和开矿规模的缩小,煤矿事故发生的次数减少了,私营煤矿被关闭或被合并到国有企业中。“从下矿井到挖矿环境,各个方面都在改善”,唐先生说道,他在大同二矿工作已有20年并希望干到退休。
2013年至2019年,中国煤炭行业的整体就业人数下降了46% ,但预计在2025年达到碳达峰之后,还会有更多的裁员。对于如何让煤矿工人过渡到其他行业,山西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方案,甚至对煤矿工人的大规模再培训也没有开展。
氢能源的现状
为完成从煤炭向可再生能源的过渡,山西乃至全中国都寄希望于一项关键战略:大举投资氢能。根据政府计划,山西将发展一条氢能源从生产、储存、运输和燃烧的全产业链。
中国投资氢能符合世界的发展趋势。致力于研究中国经济的策纬咨询公司(Trivium China)的气候与能源高级分析师科里·康姆斯(Cory Comms)表示,在世界向绿色能源过渡的背景下,化石燃料公司通常会推动氢能以适应世界发展趋势。
但是在国际上,氢能源的广泛使用还存在争议。因为它虽然燃烧无污染,只排放水不排放二氧化碳,但制氢的过程会产生污染。
“绿氢”是可通过可再生能源电解水来制造,“灰氢”是通过化石燃料燃烧产生氢气,在这个过程中产生大量二氧化碳。“蓝氢”是将天然气通过蒸汽甲烷重整或自热蒸汽重整制成,使用了碳捕捉、利用与储存(CCUS)等先进技术,将温室气体捕获,实现低碳制氢。在中国,制氢多采用灰氢。
山西也在采用灰氢:用煤制造氢气。大同正准备建造至少3座制氢工厂、10到20座加氢站和3至5座分布式氢能源电站。
但是,煤气化制氢比烧煤发电的效率低且生产过程排放大量二氧化碳,除非采用CCUS技术,否则也会造成污染。但官员将这一过程美化成向绿氢过渡时,利用煤炭及支撑煤炭行业的中间阶段。
2022年3月,国家发展改革委、国家能源局联合印发《氢能产业发展中长期规划(2021-2035年)》,该规划提出到2025年,可再生能源制氢量达到10-20万吨/年,燃料电池车保有量约5万辆。去年中国的汽车销量超过2600万辆,而燃料电池车只占市场的一小部分。
“氢能源将填补以煤炭为主导的产业在工业活动、就业和税收等方面留下的空白”,程章解释说,为了将山西“从煤的一部分变成科技的一部分”,政府的计划不是不用煤炭,而是走出“煤炭依赖”。
投资力度不够
中国能否履行全球脱碳承诺?不少观察人士表示,由于习主席亲自宣布了二氧化碳排放力争2030年前达到峰值,力争2060年实现碳中和的目标,所以在政治上没有回旋的余地,是必定完成的目标。
在可再生能源和产业升级方面注入资金能帮助中国更快地实现气候目标。山西省能源研究会从中国其他以能源为重点的试点项目中收集的数据表明,如果中国要2030年“碳达峰”,每年需要投资3.1万亿元至3.6万亿元。但据山西研究人员表示,目前每年分配的资本只有5260亿元左右,还不到所需资金的五分之一;要到2060年实现碳中和,中国需要在清洁能源发电、先进能量储存和零碳建筑(指零碳排放的建筑物,可以独立于电网运作,能够依靠太阳能或风能运作)等领域投资超过139万亿元。
电力行业主要以国企为主,由于这些国企都被强制摊销可再生能源发电的配额,所以可再生能源在中国的规模将持续扩大。
但如何填补投资缺口,目前还没有国家规划,山西再多的试验也无法提供借鉴。因此,虽然中国在向清洁能源过渡方面,通过各种政策和地区实验取得了进展,但是否能够成功履行气候承诺可能取决于投入的金额。【全文完】
作者:SIMINA MISTREANU
编译:杨欣荣
校改:陈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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