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在“变老”,或许已经老了。当老龄化问题已经无法忽视甚至成为威胁的时候,如东,这个东部沿海的小镇,在这堵老龄化问题的巨型长墙上为我们开了一个口子,他们在遍地的养老院中开辟了一方新天地,建起了一座老年人的大学。

老去的中国

不容置疑,我们的国家在“变老”。

在国外,中国的老龄化问题有个形象的专有名词——Grey Wall of China(中国灰墙),Grey wall取自英语Great wall的谐音,事实上,老龄化也的确如一堵墙,困住了发展中的中国。

由于生育率骤降、预期寿命大幅延长以及计划生育政策等因素,到2050年,中国将有超过四分之一的人口,接近5亿人是65岁以上的老人。有学者认为,老龄化不仅严重影响国民福利,还会动摇共产党政权,甚至会对世界和平的前景造成影响。加州大学中国人口统计学领域的专家王锋(Wang Feng)表示:各方面问题的累积将会极力挤压国家资源,并有可能在未来几年彻底改变中国社会、经济、政治的现有格局。

中国不是唯一面临严重老龄化的国家,但是,王锋表示:“老年化问题来势汹汹,又非比寻常,最重要的是还出现在第一人口大国。”大大小小的挑战混杂在一起,使局势令人头皮发麻。

没有哪个地方的老龄化问题比这里更具代表性,江苏省如东镇,总人口100万,却有30%的人已经年过花甲。这里是透见未来中国的窗口,这里也是同样受老龄化问题困扰的欧美城市学习的榜样。如东镇不仅正修建新的养老院,尝试为老年人提供就业岗位,更重要的,他们创办了老年大学,为老年人提供学习、交流场所,从拉丁舞到文学创作,再到如何使用智能手机,各式课程均有开办。

面对日益临近,甚至有可能打破社会平衡的老年危机,老年大学可以说是中国交出的第一种应对方案。

Students study the flute at the University of the Aged in Rudong. Photograph: Tom Phillips for the Guardian

如东的老人们在老年大学里学吹葫芦丝  图片 / Tom Phillips

老年人的大学

为了一窥未来老龄化中国的风貌,从上海出发向北,驱车两小时,便来到江苏省如东镇,一个冷清偏僻的乡村小镇。在这里,老龄化危机已不是危言耸听。

坐落于中国东部海岸的如东镇,临近入海口,长江的水流在这里源源不断没入东海。如东镇是迅速老化的中国最为“两鬓斑白”的小镇,养老院如秋后的荒草般噌噌地冒出来,为不断增多的老年人提供需求,而当地的中学却因为招生不足而被迫关闭。

如东镇为何早早便要面对老年危机?原因是如东作为最早的计划生育试点城镇,严苛的家庭生育政策在60年代便开始在这里推行,而这个时间远早于其在开始全国推广实施的80年代。不仅如此,当地的年轻人去外地读书、工作以后,大多选择不再回到如东。这两点原因导致如东的人口在近20年一直持续减少。

不切实际的当地政府官员对当地人口危机的说法毫不在乎,他们不承认如东镇已经被老龄化问题所束缚。“我们没觉得有多大的问题。”老年大学的副校长,75岁的苗儒梅(Miao Rumei)说,“我们不觉得我们缺少劳动力。”

可南京大学社会学专家陈友华(Chen Youhua)不这么认为。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如东人,陈友华表示:家乡畸形的人口结构所带来的问题绝非凭空想象。退休职工数量猛增,给如东社会服务行业带来沉重的压力。经济产业遭受严重的劳工短缺,商家想招聘新员工比登天还难。

家乡畸形的人口结构所带来的问题绝非凭空想象。退休职工数量猛增,给如东社会服务行业带来沉重的压力。经济产业遭受严重的劳工短缺,商家想招聘新员工比登天还难。

如东的人口老龄化现象对于外地游客来说印象很深刻。最引人关注的是街道上基本看不到年轻人在田里种庄稼的农民、小卖部的员工、出租车司机清一色都是老人。要不然就和72岁的葛方平(Ge Fangping)一样,在老年大学里授课。葛大爷擅长各种乐器,每个星期都会到老年大学教授二胡,《梁祝》的曲子他教起来得心应手。除了授课以外,他还报了书法班和中国文学班。葛大爷希望用晚年来回馈社会。

Ge Fangping, a 72-year-old music teacher, leads a class with his erhu fiddle. Photograph: Tom Phillips for the Guardian

72岁的葛方平在老年大学的课堂上教授二胡。  图片 / Tom Phillips

“人老了最受不了的就是寂寞。自从我来这儿以后,我又燃起了生活的希望,感觉自己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葛大爷住在自己54岁的儿子身边,至今他已经在老年大学工作了近二十年。

老年大学的学生们对政府为他们这些“老古董”的付出感到十分满意。一方面,一学期的学费不高,只要80元钱,另一方面,他们觉得政府特别照顾退休群众。

“党和政府对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很照顾。”72岁的老人于冰(Yu Bing)说。于冰是一位退休医生,也是约570名老年大学的学生之一,她和老伴,80岁的张凡申(Zhang Fanshen)住在附近的公寓楼里。

Yu Bing, 72, one of about 570 students at the University of the Aged. Photograph: Tom Phillips for the Guardian

72岁的于冰是这所老年大学约570名学生中的一员。   图片 / Tom Phillips

她说:“我们来这儿就图一个乐,图个开心!我知道我们岁数大了,但我们过得非常开心。”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说道。她不光报了学吹笛子,同时还了报了舞蹈入门、打击乐、书法、绘画,一个星期都安排得满满当当。“这里能学的太多了,我太喜欢这儿了!”

78岁的校长闫兴章(Yan Xingzhang)认为,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高速发展彻底转变了如东的生活。整个如东镇人民的生活质量都比以前大有改善。

“搁在以前,完全不敢想象现在的生活,变化太大了,现在日子太好了。”闫校长说。

苗副校长也觉得如此,他说:“老年人的快乐,不能完全由子孙多少来衡量,以前虽然都说养儿防老,但是你看现在,我们的社会保险制度这么好,没人会觉得独生子女政策有什么问题,更别说什么我们要为此还债。”

受阻的国防

即将到来的中国老龄化问题同样影响到了海外。来自宾夕法尼亚州杜肯大学的政治学家马克·哈斯(Mark Hass)相信,中国愈演愈烈的老龄化危机很有可能对全球产生影响。哈斯提出了“老年人和平”的观点,他认为,中国政府将为了养老福利花费更多的经费。此长彼消,中国政府将大大缩减国防开支,不会再如今日一样动辄投入数万亿的军费。

“面对庞大而穷困的老年人群,中国政府会承受巨大的政治压力。即便中国不是一个民主国家,这样会造成精神道义上的压力。”若真如哈斯所言,中国将无力也不愿继续挑战美国的军事地位。“世人若热爱和平,这样便再好不过。”哈斯说,“老年人内心渴望和平,这么说是有根据的。这为我的观点提供了支撑:中国老了,对世界和平有好处。”

 

我来到这里后,再次感到希望,我再也不觉得自己老了。 ——葛方平,72岁

 

中国的老年危机或许能阻止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但是更现实的问题是百姓的生活成本。王锋认为,中国不平等的退休金制度,区域不平等、落后的医保问题都意味着“所有社会都会面临的问题——弱势群体更容易受到冲击。”

迈克尔·菲利普斯(Michael Philips),一名就职于上海交通大学的精神科专家称中国需要为严峻的医保危机做足准备,有关当局要努力为日益庞大的老年大军提供足够的支持。“中国现在面临相当大的麻烦,尤其是老年痴呆症。未来的几十年,有几百万新增的痴呆患者需要照顾,这个问题严重如一条汹涌而来的浪潮。我看到很多人都在研究中国到底有多少痴呆患者。但问题是我们该怎么照顾他们呢?”

在如东城郊的养老院,这样的困难就摆在我们面前。

这家民营养老院由一小片平房组成,平房中间围绕着一间潮湿的食堂。养老院由60岁的蒋步英(Jiang Buying)女士于2012年建立,里面住着55位62岁至101岁不等的老人,她87岁的老母亲也是其中之一。蒋步英是一位基督教徒,她37岁的儿子也在这里工作。

Staff and residents at the Dingdian retirement home in Rudong. Photograph: Tom Phillips for the Guardian

养老院的职工与老人们坐在一起吃饭。   图片 / Tom Phillips

蒋步英说:“我完全被如东乡下这些穷苦老人的情况震惊到了。他们儿女都在外打工,没空回来照顾老人,或者干脆搬出去就不回来了,这些老人都得自己料理生活。”据蒋女士称,养老院里三分之一的老人都患有身体上或者精神上的疾病,包括痴呆症。他们生活无法自理,24小时需要人照顾。住进养老院之前,这些老人大都一个人孤单地呆在家里。

“老人一个人在家最难的就是孤苦伶仃,无人照顾。儿女都在外工作让他们觉得特别失落。”养老院的护工虽然能提供一日三餐和足够的关爱,但是只能提供最基本的医疗服务。为此当地政府已经出资8.7万元,帮助蒋女士扩建养老院。尽管困难重重,蒋女士依然硬着头皮,继续运营养老院。根据每位老人的所需护理水平,养老院每月会收取1000元至1300元的费用。

盛云峰(Sheng Yunfeng),住在养老院的一位83岁的老人,三年前和他的老伴搬进这儿。可没过多久,老伴就去世了。他的儿子支付了养老院所有的费用。盛大爷是个老烟民,他很喜欢和养老院的老人们住在一起,一起看古装剧消磨时光,一起谈论各自远方的儿女。

Sheng Yunfeng plays the erhu. Photograph: Tom Phillips for the Guardian

盛云峰老人在拉二胡。  图片 / Tom Phillips

“我们要开始打牌了,挺有意思的。”说完,盛大爷拉起了一段冗长而又完全跑调的曲子。

蒋女士说她不会埋怨政府严苛的生育政策。“如东是试点地区,我们也拿这没办法。”可她依然害怕以后会没人照顾她。她说这也是她办养老院的原因之一,她希望在她的垂暮之年也有人能照顾她。

“我想,要是以后我也老得走不动了,没人来照顾我,我该怎么办啊?”【全文完】

 

来源:The Guardian
作者:Tom Phillips
编译:徐启然
校改:刘子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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